lawrenny

live love laugh

【好久不见】禁忌之爱

您的第三支情人节玫瑰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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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面前的万丈深渊,毫不犹豫踏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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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吗?很高兴为您解答。”

 

面前的“人”看着我微笑,一丝不苟的发型、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礼貌叠放的双手、微微弯曲的身体,和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人”只是一个仿生人,虽然看上去和我们人类并无二致,但是他冰冷的仿真皮肤下面都是碳纤维制成的骨架和钛合金构成的躯体,胸膛中央被肋骨保护的也不是心脏而是一张芯片。十二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学校组织我们来这座名为Galaxy的科技艺术博物馆参观,一进门我就被恢宏雄伟的大堂震撼到了:左手边是科技馆,入口处立着这个栩栩如生的仿生人,仿生人穿着整齐的深蓝色丝绒西装,衬衣领子上缀着漂亮的领结,左胸处还有一柄宝剑胸针,被三颗小痣点缀的脸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发型却故作老成用发胶抓了抓,锃亮的雕花皮鞋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样子,从头到脚都一副贵公子模样,两只口袋却塞得鼓鼓囊囊。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和煦温暖的阳光,他还很博学,会耐心地蹲下身和我们这群半大的孩子平视,倾听我们的问题然后一一解答,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地球到金星的距离、气球为什么能飞上天、银河究竟有多少颗星星、如果用可乐浇灌白玫瑰会不会长出可乐味的黑色玫瑰……如果有他解答不了的问题便会抱歉地摇摇头,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面掏出一颗糖果送给我们。糖果就是很普通的水果糖,但我们却都不约而同绞尽脑汁想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去刁难他以获得一颗糖果——能难住无所不知的仿生人,多厉害啊!和热闹非凡的科技馆相比,右手边的艺术馆就冷清许多,倒不是参观的人少,只是过于安静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互相搀扶着,慢吞吞从一幅画像走到另一副画像,从第一个展馆走到最后一个展馆,老师提醒了我们好多次不可以在艺术馆里追逐打闹,不可以大声讲话影响别的参观者,不过她说的话我们一般都当耳旁风,直到我们从科技馆出来迎面看见了艺术馆的入口处立着的那尊大理石雕像,故意与老师作对的顽皮心理一下子就被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替代,那是十二岁的我见过的最美的雕像,任何一个活人都比不上。雕像是一个穿着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衬衫袖子随意挽起到手肘,领口解开的扣子和贴身的材质隐隐约约透出锁骨和健硕的肌肉,骨节分明的左手抓着外套自然下垂,右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里,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嘴角噙着笑,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倘若他会动,那他的步伐也一定是稳健的。雕像下面的底座没有写他的作者是谁,大概也是一位可以媲美贝尼尼的雕塑家,衬衫的轻薄服帖、西装裤的褶皱、西装外套的平驳领、搭在额前的碎发、嘴角若隐若现的笑都栩栩如生。看见这样美的雕塑,我们班最调皮的男孩子也不由自主噤了声,规规矩矩背好书包慢慢走路,生怕惊醒了这位不知名的神灵。

 

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用零花钱买一张票,例行找仿生人问一个问题,在科技馆玩一圈,再去艺术馆发会儿呆打发一下午的时光。十二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应聘成为了这家博物馆的管理员,得以每天迎着朝阳打开博物馆大门第一个跟仿生人问好,我依旧习惯每天问他一个问题,十二年的时间,他似乎更博学了,即使是我故意刁难提出的问题他也会给出一个巧妙的答案,于是再得到一颗糖果也成为了我的一个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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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吗?很高兴为您解答。“

 

“咳咳,今天的问题是,什么是爱?”我清清嗓子,庄重问出今天的问题。一晃五年过去,五年间我与妻子结了婚,也升了职,今天是我作为管理员打开博物馆大门的最后一天,我很希望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得到一颗糖果。昨晚临睡前我躺在床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问题还可以难倒这个无所不知的仿生人,就在快要放弃时却无意间看见妻子的睡颜,恬静的面庞如初遇那天一样是令我心动不已的样子,我摸了摸自己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仿生人再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也不会懂得人类情感的,对吧?

 

“我没有心脏,但是会心动。我没有泪腺,但是会流泪。我没有皮肤,但是能感知他的温度。我想,这就是爱吧。”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回答了我的问题,微微低头垂下眼睑羞涩一笑,玻璃眼珠里竟流露出别样的情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大笑,眼角飙出眼泪、肚子疼得快要抽筋,蹲在地上缓过来才向他解释,“爱可是人类最伟大最美好最珍贵最真挚的情感,你一个仿生人怎么会懂呢?你的心不过是一片芯片,你的眼泪也只是润滑用的机油,你的皮肤只是先进的仿生材料,你怎么会懂爱是什么呢!”

 

“这样啊。”仿生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手臂挠挠后脑勺,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我。

 

“我明天就要去办公室上班了,不会再来这么早开门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特意来向你道别。”我剥开糖纸将粉色的糖果放进嘴巴,嗯,是我喜欢的草莓味。

 

“好的,明天见。”仿生人微微欠身与我道别,表情平淡得似乎明天我们还会见面一样。他大概是不懂我的意思罢!仿生人怎么能懂得人类的离别情绪呢?我摇摇头离开,准备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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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吗?很高兴为您解答。“时光荏苒,距离我第一次迈进这间博物馆已经四十年了,距离我加入这间博物馆也有二十八个年头。去年我成功通过竞选成为这间博物馆的第五任馆长,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突发奇想再从正门进来想看看我的老伙计。仿生人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副年轻的样子,得体的微笑,整洁的西装,鼓囊囊的口袋,和四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没什么改变。

 

“今天的问题是……那个雕塑怎么了?”再得到一颗糖果已不再是我的执念,所以来之前也没有准备什么问题,我只是随意打量着四周想随意问问博物馆的变化,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对面的雕塑,那尊雕塑依旧是我见过最美的雕塑之一,只不过和我记忆里的不同,他的右手并不是插在口袋里,而是和左手一样自然下垂贴着裤缝。

 

“您说子棋吗?子棋很好,有什么问题吗?”仿生人不解地歪歪头,顺着我的目光去看那尊雕塑。

 

“没什么,大概是我年龄大了,记错了吧!”我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疯狂的想法,“我要去上班了,再见!”

 

“好的,明天见。”

 

回到我的办公室,满屋子的气球和彩带打断了我对那尊雕塑回忆的思路——是我的同事们为我准备了生日派对,他们挨个将生日礼物送给我,我们又一起吃了蛋糕,紧接着我们马不停蹄投入了新一轮展览的展品遴选和筹备工作,等我再见到那尊雕塑时,已经是九个月后的展览开幕式。这一次展览几乎决定了博物馆的未来,全馆上下所有人都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们邀请到了市长来剪彩,还有许多位重量级嘉宾,若是他们答应投资,那博物馆的经费一定会非常宽裕,我们的员工可以涨点工资,一些老旧的设施也可以翻新重换,最重要的可以支持研究人员继续深入研究。Galaxy博物馆之所以经久不衰,绝大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科技馆幕后的人工智能研究员,是他们默默无闻的辛勤耕耘,才有了可以代表领域内最先进水平的仿生人。

 

开幕式上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彩带落地的一刹那,我不小心瞟到了那尊雕塑:他的右手依旧自然下垂,手掌已然和大腿分离,只指尖连着,现在的我很确信,这尊雕塑活了过来,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连市长都察觉到了,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解释可能有些低血糖,静静立在一旁的仿生人走了过来朝我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一颗糖,我看着我的老伙计,此刻却觉得十分陌生与害怕:那一天的对话浮现在我眼前,雕塑是一尊连铭牌都没有的无名雕塑,他却唤他“子棋”,亲昵得与人类别无二致;他明明是不懂得人类情感的仿生人,脸上竟能展露出带着喜悦的羞涩;而那对玻璃眼珠里流露出的别样的情感,竟是我每日离家时都能从妻子眼中看到的迷恋和欢喜!我摆摆手推开仿生人的手拒绝了那颗糖,告诉市长我没事,将心里的恐惧压下,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下面的环节。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清楚,但不是现在,开幕式要顺顺利利进行下去,展览也要顺顺利利开幕闭幕,我不能让大家九个月的努力功亏一篑。等展览结束我们成功拉到注资,就一定、一定要把博物馆的鬼揪出来!

 

六个月后展览结束,我在第一时间调来了博物馆前厅的监控,十年、二十年、四十年,我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着监控视频,果不其然,雕塑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四十年间将右手慢慢抽出口袋,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天博物馆闭馆、所有灯光关闭、值班人员巡视完毕回到值班室后,仿生人都会走下自己的展台,径直走向对面的雕塑,张开双臂拥雕塑在怀里依偎在他肩畔,伸出双手轻轻抚摸他的面庞,抚着他的侧脸仰起头轻吻他的嘴唇,亲昵地去蹭他的头发、耳垂、脖颈,一系列爱抚的举动之后,便蜷缩在雕塑脚下,静悄悄地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待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天窗照进博物馆,仿生人才会站起身再度亲吻雕塑,然后回到自己的展台上。我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也看见之前之后的管理员,我们每一个人都像一个傻子,开门、巡视、上班,和雕塑和仿生人朝夕相处,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诡异之处。

 

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生出一身冷汗,联想到那个关于爱的问题,我意识到了这一切有多么恐怖:仿生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大理石雕塑有了生命自己动了,两个非人类竟然妄图拥有人类最伟大最珍贵的感情,真是可笑!他们是痴心妄想!我立刻下令封闭博物馆,命人拦在仿生人前,请来了施工队,亲眼看着他们挥起榔头朝大理石雕塑砸去。意料之外亦是意料之中,仿生人看见施工队要砸毁雕塑剧烈反抗起来,嘴里大喊着“不要!不要杀他!不要杀子棋!”我的心更凉了,想留着仿生人因为他代表了博物馆的最高科技水平是全博物馆的骄傲,但现在看来,他也不能留了!我狠下心让施工队分出一部分去按住仿生人,不理会他声嘶力竭的悲号,看见雕像四分五裂才勉强松下一口气,雕塑破碎的右半张脸落在我脚下,没有瞳孔的眼珠看上去有些悲伤,上扬的嘴角下垂了些许,似是要开口说话一般,我想起过往很多次的惊艳,现下却只觉得一阵恶寒。我避开眼神看向一旁,断臂的仿生人跌倒在地,人造纤维皮肤破裂露出钛合金的骨架,左腿从膝盖以下齐齐断开,拖着电线刺啦啦闪着电火花,空洞的眼眶流出机油,直直对着那堆大理石碎块,钛合金的嘴唇翕动,我凑近了,只能听见几个字:“子……棋……子……棋……”

 

我挥挥手,让他们留下处理一地狼藉,又吩咐了立刻着手开始准备新的展台,独自回了办公室休息。我没有力气回家,留在办公室里沉沉睡去,被砸门声吓醒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位青年推着一位坐着轮椅的耄耋老人闯入我的办公室,我还没来得及质问他们是什么人,老人手里的拐杖就先行砸在了我腿上,我痛得跪倒在地,几乎招架不住老人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砸下来,直到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不得不放下拐杖,我才死里逃生一般踉跄着后退和他们拉开距离。

 

“恕我们冒昧,馆长先生,也请原谅我的老师如此愤怒地殴打您,因为您今天上午的行为着实令人愤怒。”年轻人安抚好老人,站在轮椅旁边冷冷开口,“我的名字是Leon,这是我的老师Professor Simon ,敢问您今日上午为何要命人砸毁艺术馆的大理石雕塑和科技馆的仿生人?”

 

“这是我的博物馆,我毁掉两个不应该存在的展品,为什么要跟你们解释?!”我强撑着站起来摸到了办公桌下的报警器,保安应该很快就会进来。我的身上一定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五脏六腑仿佛都燃烧了起来,老人怒目圆瞪,火一样的视线更是要将我烧成灰烬。我不明白,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何他竟要置我于死地?!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一种轻蔑且鄙夷的神色,“很遗憾馆长先生,这座博物馆并不属于您,虽然也不属于我的老师,但我的老师却是由创始人授意的实际掌控人,您只不过是一个雇员罢了。所以,如果您不愿意在这里把话讲清楚,我们也可以到警局坐下慢慢讲。另外,我想您已经按下了报警器?很抱歉,保安是不会进来的,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让其他员工全部离开了。”

 

我渐渐没有了和他们对抗的勇气,因为这座博物馆确实有背后的实际掌控人,几十年不曾露面,对博物馆的一切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们看看监控吧,活过来的雕塑,有了自主意识的仿生人,爱是人类最伟大最珍贵的情感,就凭他们两个也配?”我放弃抵抗,将电脑上截取的监控视频给他们看,没想到老先生情绪激动捂着胸口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手指着电脑张着嘴像被人扼住喉咙窒息一般发不出声音,那个自称Leon的年轻人眼疾手快掏出口袋里的药瓶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才渐渐缓过来恢复平静。

 

“爱是人类最伟大最珍贵的情感,那你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又怎么敢口口声声将他们不配挂在嘴边?!我告诉你,这尊雕塑和仿生人才是爱的最佳见证!”恢复平静的老先生泪如雨下,苍老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丝活力,却又满是悲戚。

 

“您什么意思?”我很不理解。

 

“那尊雕塑的原型,是我的恩师龚子棋教授,他的爱人,则是仿生人的原型蔡程昱教授。龚子棋教授是人工智能领域杰出的科学家,毕生致力于仿生人的研发,却在研发最关键的时刻因为车祸不幸离世,蔡教授本是艺术学院的教授,听闻爱人骤然离世的消息悲痛异常几乎随他去了,想到龚教授未完成的研究,又强忍着悲痛强撑着让自己坚强起来转行人工智能,蔡教授亲手雕了这尊雕塑,说就让自己艺术道路终止在初次见到龚教授的时候,又按着自己的样子设计了仿生人,说要接替龚教授完成他未竞的事业。蔡教授劳累过度心力衰竭,临终前留下遗言让我们用他们毕生积蓄建造一座集艺术和科技于一体的博物馆,让他以另一种方式陪伴龚教授就撒手人寰。雕塑活了过来、仿生人有了自主意识那又怎样,他们本来就是爱的产物啊!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就明白爱是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就可以代表所有人类?你凭什么,凌驾于这座博物馆建立的初衷至上?又凭什么,因为短浅目光导致的错误认知盲目地毁掉他们!咳,咳咳咳——”

 

“老师!”Leon轻抚老先生后背帮他顺气,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隐忍的厌恶和气愤。

 

我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犯了错,倘若仿生人和雕塑真的是博物馆两位创始人的原型、是他们爱的化身,那我就是博物馆的罪人!我顾不得一身疼,跌跌撞撞冲出博物馆来到街上,好不容易才拦到了一辆车,司机知道我要去垃圾场后又将我扔在了半道,我只好走到垃圾场,拍醒值班的守门人,苦苦哀求他让我进去,他的态度十分恶劣,骂骂咧咧诅咒我吵醒他的美梦一定不得好死,最后我不得不把手腕上的表摘下送给他他才不情不愿放我进去。垃圾场气味刺鼻恶臭熏天,成堆的垃圾小山似的一座座堆着,我强忍着恶心和身上的疼,打着手电翻拣,终于在天色大亮之后才找到了雕塑和仿生人残破不堪的躯骸:大理石碎块与断裂的钛合金骨架掺杂成一堆无法辨认更无法拼凑的弃品,唯两只断臂十指相扣,像一对热恋的爱侣,机械手臂包裹的拟皮肤纤维残破不堪,大理石手臂更是沾上了泥土与灰尘失去了往日的光洁。我一阵眩晕跌坐在地,难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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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Simon,GALAXY博物馆名义上的掌控人。

 

我至今记得入学伊始在第一堂课上见到龚教授的样子,明明看起来是锋芒四射的人,一开口谈起专业却温暖和煦得像春日的阳光。“人工智能是我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热爱和事业。”龚教授这样说。而在那堂课的末尾他却走到教室门口牵着等他下课的蔡教授重新回到讲台上:“不过人工智能还是比不上我一生的挚爱啦,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艺术学院的蔡程昱教授,我的爱人。”龚教授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蔡教授也看着他,笑得无奈又宠溺。那堂课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引领我走向人工智能的殿堂,我如愿以偿申到了龚教授的研究生,加入了龚教授的科研团队,我的大师兄带我到实验室后嘱咐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习惯龚教授和蔡教授无时无刻不在撒狗粮的日常,龚教授经常带着学生在实验室废寝忘食,蔡教授就做了饭送来顿顿不重样,两位教授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容不下第三个人,稀有的磁场自动隔绝开所有阻碍,所以我们必须要识点相学会在两位教授都在的情况下当一个尽职尽责透明人。

 

在龚教授门下学习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经常通宵做实验累得靠到一个支点就能睡着,但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研究一起聊天,听龚教授授课指点迷津,吃到蔡教授精心为我们准备夜宵,思路枯竭时的抓耳挠腮,柳暗花明的激动雀跃,真的很快乐。但或许是天妒英才罢,在一次外出开会的高速上,大师兄和龚教授驾驶的汽车躲闪不及对面车道疲劳驾驶的卡车被撞飞了十几米,甚至没能等到救援就去往了天堂。事发时蔡教授正在授课,听他的学生说,蔡教授因为突然的心悸捂住心口扶着讲台暂停讲课,打开手机听了一句语音便失魂落魄,颤抖着手几次三番想要拨电话出去都失败了,在接到一通来电后更是精神崩溃晕倒在地被送到了医务室。那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宣告了龚教授的死亡。蔡教授在医务室苏醒后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恸哭声传到走廊,一向吵闹的教学楼也安静了下来,就连老天都在为龚教授鸣不平下起了磅礴大雨。

 

那是一段格外黑暗的日子,我们像是失去了首领的鹿群迷失在广袤的森林,而蔡教授更是绝望地想要殉情随龚教授而去,他急速地衰弱下去,仿佛被剥去了灵魂,了无生气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靠着点滴和营养液勉强续上一口气。蔡教授病得骨瘦如柴,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眶红得发乌,丰腴的脸颊凹陷下去,纤长的手指连被单都握不紧。我们轮流陪护他安慰他,告诉他龚教授一定不希望他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只有我们提起龚教授时,蔡教授才恢复一丝生气,可空洞的双眼却依旧写满了浓重的悲伤,眼泪断了线似的直往下滚。失去爱人痛苦挽救不回一颗将死之心,我们坚持不懈地和他聊龚教授,聊实验遇到的瓶颈,聊那些快乐的往日时光,慢慢地,蔡教授听了我们的劝,开始主动进食,积极配合医生的恢复计划好好休养,出院后,他强撑着为龚教授举行了简单又隆重的葬礼,然后回到实验室,微笑着告诉我们他想完成龚教授未竟的事业,不过在他正式转行之前,他要和自己的领域自己的事业告个别。蔡教授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闭关了四个月,带着最后的作品回到了我们的实验室。

 

“就当子棋还在我们身边吧,好不好?”在我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渐渐平静下去重新围绕在蔡教授身边后,他用一种迷恋而又不舍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作品——是龚教授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是在自顾自地回忆,又像是解释给我们听,“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组织的跨界合作研讨会上,子棋是人工智能领域的未来之星,学院教授和校方领导都格外重视对他的培养,其实子棋看起来挺凶的对不对?尤其是还为了耍帅装酷近视六百度也不愿意戴眼镜,眯着眼睛辨人就更凶了。但是子棋在台上提到自己热爱的事业、温柔地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啊。在那之前我并不相信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会像氢和氦这些炽热气体组成的太阳一样发光发亮,见到子棋之后我就信了。子棋站在台上谈起自己热爱的人工智能领域时熠熠夺目的样子,太阳也得退避三舍,他对自己的事业很有自信,他说自己一定会设计研发出最接近人类的人工智能,有点自大是不是?底下那么多老教授那么多前辈还在听着呢,竟然这么狂妄自己会是人工智能第一人。但是我就是被他这种自命不凡的样子吸引了。有人说当你觉得一个人可爱的时候你就坠入了爱河,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爱上他了。我也没有想到子棋在会后绕过想和他攀谈的教授们直接来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向我伸出手:‘你好,我是龚子棋,有一些仿生人外形设计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一下,方便加个微信吗?’就这样,其实我求之不得想加他的微信呢!”蔡教授垂下眼睛小小地笑了一下,一瞬间让我恍惚看见了会场上发生的画面:艺术学院孤僻的天才正苦恼如何可以和喜欢的人认识一下,下一秒他却主动跑来加微信,不敢在他的面前过多表露自己的心意,可心里欢喜地早就扬起了小狗尾巴!蔡教授扬起头,眼里的光芒转瞬即逝,睫毛上迅速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让子棋陪我们一起继续研究吧,好不好?”

 

龚教授和蔡教授他们的结合不仅仅是学校一大爱情传奇,更是两个领域的优秀联姻。蔡教授并没有提到自己,但是我相信那时的他也一定并不逊色于龚教授。那场交流会是老教授们口中代代相传的一段佳话,龚教授有一次在聚餐上喝醉了,也曾趴在桌子上傻傻地笑:“你们都不知道,那可是蔡程昱呀,那可是艺术学院最璀璨的明星耶!他平时本来就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很少参与学校组织的活动,更不要提上台演讲,但是那次他就去了呀!就在我后面,我还害怕错过他的演讲所以没去后台接受采访呢!你们明白那种感觉么?就是我们学理工科的整日浸没在0与1构成的世界里,眼睛里看到的是黑白灰的代码,听见的都是机械声和敲击声,但是蔡蔡,是蔡蔡让我看见了五彩斑斓的世界,听见了多姿多彩的声音,那些单调的数字和字母都扭曲变形成奇异的图画,那些枯燥乏味的声音竟也能谱出一曲。蔡蔡站在聚光灯下,我坐在观众席上,我们的距离就像地球和太阳,看得见,可是实际上却隔着好远好远的距离。不过!蔡蔡同意我的好友申请了!我可以、拥抱到我的太阳了!遇到蔡蔡之前我从不相信我会讲那些肉麻的情话做那些腻腻歪歪的事情,但是遇到蔡蔡之后就无师自通一般,我只想和蔡蔡呆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不做静待时光流逝都是好的!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开心的事,就是蔡蔡会和我在一起!”

 

蔡教授成为了我们的领头人,迷失的鹿群渐渐回归在他的带领下确定了前进的方向。或许是和龚教授朝夕相伴,也或许蔡教授天赋异禀,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带我们续上了中断的实验,将龚教授留下的芯片成功置入仿生人的胸膛让他睁开了眼睛。蔡教授不让我们动龚教授留下的核心芯片,却将其他的动作程序、应答程序等等全权交给我们,而他则为仿生人设计了外形——是他自己的模样——“所以,就停留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吧。”因为不愿一个人回到曾经温暖的家,因为不愿在午夜梦回再见到那个已经见不到的人,蔡教授几乎住在了实验室里,他总是坐在昔日龚教授的工位上伏案工作,或是皱着眉头计算,或是飞快敲着键盘,我极少数看见他休息的时候,他也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尊雕像发呆,眼里含着泪光,嘴角噙着笑,恍一回神便敛起抑制不住的落寞与伤感重新投入工作之中。多年的超负荷工作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在他四十九岁那一年,蔡教授因为疲劳过度心力衰竭离开了我们。遵从蔡教授的遗愿,我们用两位教授的遗产建造了Galaxy博物馆,让雕塑和仿生人代替他们继续活在人世间,我们则作为博物馆幕后的科研人员维系着仿生人的运作,对仿生人进行定期维护和升级。许多年过去,我的师兄师姐们相继离世,只留下我一个守着这座博物馆,可如今,两位教授的化身却被无知的人摧毁了。我没有保护好龚教授和蔡教授的研究成果,没有保护好大家用心守护的博物馆,我是一个罪人,我无言面见二位恩师和同门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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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Leon,GALAXY博物馆第六任馆长。

 

半个月前博物馆经历了一场浩劫,因为第五任馆长的愚蠢和自大毁掉了五十四年来博物馆最珍贵的雕塑和仿生人,他们不单单是博物馆的镇馆展品,更是创始人爱的化身。我的老师Professor Simon大病一场骤然离世,弥留之际,我的老师紧紧握着我的手嘱托:“我没有保护好二位恩师的心血,愧对他们的教导,死了也无颜面对他们。我愿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追随他们的脚步,但我没有脸见他们,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将我的骨灰盒埋在背对他们的地方,不然我会死不瞑目!”我于心不忍,可迫于老师的请求又不得不答应下来,在听见我的承诺后,我的老师才如释重负阖上双眼安心离世。而第五任馆长,在认识到自己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后,来到郊区的荒山上,一脚踏上深渊坠入崖底,和他毁掉的雕塑和仿生人一样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警察赶到现场时,只捡回了雕塑和仿生人十指相扣的断臂和一封遗书。

 

我处理好老师和馆长的后事,接手了这间博物馆,心里满是愤恨及遗憾。龚教授和蔡教授的爱情故事自打我跟随我的老师起就听他断断续续讲述过,直到现在接手博物馆才真正弥上了这段旷世之爱。

 

不幸中的万幸,仿生人身体里的核心芯片在那场浩劫中掉落在大厅的狼藉中被员工捡到交给了我,龚教授和蔡教授、我的老师和他的同门、现在的科研人员三代人的心血才没有付之一炬。根据老师的日志,蔡教授为了完整保留下龚教授的工作成果并不让他们修改核心芯片的主程序,可我分析了其中的程序,发现蔡教授在芯片中植入了一个名为“爱”的学习程序,上传了许多他和龚教授的照片,记录下每一个他和龚教授相处的小细节,使得仿生人记住他和龚教授的样子,会学习他的一举一动,像蔡教授对待龚教授那样对待龚教授模样的雕塑,一开始只是简单的亲吻和拥抱,后来随着程序的每一次优化升级,仿生人学会的也越来越多,亲昵地称呼、爱抚、保护,爱人间的小动作和细节一个都没有放过,是以仿生人就完美复制了蔡教授,成为了第二个他。

 

在我思考着博物馆的未来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并交给我一枚拳头大小的晶石。他是那天来砸毁雕像的工人之一,当我问他这是什么时,他犹犹豫豫不肯说出实情,在我承诺不会让他丢掉工作更不会把他交给警察时他才说了实话:“那天我们本来只是被雇来砸毁一个雕像,没想到中间又出了岔子还要去拉着另外一个机器人,混乱之中我看见从雕像的胸口掉出这枚石头,看起来晶莹剔透没准儿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趁乱捡走了它,可是回到家里我的老婆却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如果这真的是很名贵的宝石,那我就是一个小偷一个罪犯,我们虽然穷,但也要活得坦荡,绝不能做违法的事,让我把它还回来,所以……”

 

胸口位置,拳头大小,是雕塑的心脏!一向以冷静沉稳自居的我从未如此激动,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灵,我愿相信这是神的指引;倘若这世上没有神明,那便是冥冥之中天注定,爱会回到这间命途多舛的博物馆并继续守护这间博物馆。“谢谢你!”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握他的手,“这是很贵重的东西,是博物馆的无价之宝!你是我们的恩人,是博物馆的恩人!”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兼骗子,我立刻翻出身上所有的现金给他,告诉他这是他应得的,他才松了一口气略微推辞几句带着钱离开。

 

压在我心上的重担一下就消失了,这间以爱为初衷建造的博物馆,就让它继续传递爱的吧,至于爱的真谛,就让看到这个故事的观众来讲述!我带人重新布置了展台,将雕塑的心脏和仿生人的芯片摆在一起,与十指相扣的断臂安放在大厅正中央,它们背后、大门正对的墙上则投影出龚教授与蔡教授、雕塑与仿生人的故事,而在艺术厅与科技厅的入口处,原本雕塑和仿生人站立的地方则装上了最先进的全息投影,代他们迎接络绎不绝的参观者。

 

三周后博物馆将重新打开大门,希望届时前来参观的参观者,会理解这座博物馆和这些展品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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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蔡程昱。

 

“从今以后,你就是蔡程昱。”他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真实的人。我的记忆里有许多他的样子,很奇怪,根据我对人类的认知来判断他应当正值壮年,可从他的身体状况及心理评估状况来看,他已近暮年。他的眼睛很好看,记忆里他笑起来时会像一轮新月一样弯着,可他笑得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他的眼里总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

 

“你要代替我,好好爱他。”爱,是我的任务,他我的学习对象,早在我没有亲眼见到他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了许多他的照片,照片上还有另一个男人,我知道他叫龚子棋,是我爱的目标对象,可这里并没有真实的他,只有一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大理石雕像——他的名字也是子棋,是我最新的目标对象。白天的时候这里会有许多其他人,但晚上就只有我们三个。大多数时间他会反复聆听手机里的一段语音,有时默默流泪,有时失声恸哭,眼里的雾弥漫至全身,我渐渐明白那是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他会仔细抚摸雕像的脸颊,会用自己的嘴唇去贴雕像的嘴唇,会依偎在他肩膀耳鬓厮磨,呢喃一些我听不清的话语,他也会坐下靠在雕像腿边,或者蜷缩在他脚下进入睡眠状态,不过他的睡眠时间很短暂,大约只有人所需睡眠时间的一半左右。

 

“我把子棋留给你了,你要代替我,好好保护他。你一定、一定要好好保护子棋。”他的生命在急速缩短,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得快要说不出话。后来我和子棋到了新的地方,他依旧在我对面,我见到了更多的人,大部分都是正在上学的孩子,我收到了新的任务,就是解答每一个人的疑问,如果我也回答不上来,那么就要从我的口袋里面拿出一颗糖果送给他。我的认知在不断地更新,渐渐地已经没有问题可以难倒我了。白天我尽职尽责地工作,夜晚就是我和子棋的二人世界,我会亲吻他,向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和被提问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最后我会依靠着他休息一会,直到天明太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我们的生活很平静,直到那些人冲进来围住子棋并扬起手中的凶器。

 

我守了子棋六十二年零一百七十九天,我没有想过子棋会遭遇不测。那些人想要砸毁子棋,也付诸了行动,榔头和斧头敲在他身上,他该有多疼呢?我拼了命地挣扎,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最终也没能继续保护他。我没有心脏,但我感觉到了心脏被撕裂的痛楚,我没有泪腺,但我的眼眶里却留下了滚烫的眼泪,我没有皮肤,但我感知到了子棋的温度,冰冷,而又温暖的。

 

不过还好,我们又在一起了。希望,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

我是龚子棋。

 

蔡蔡,对不起,我爱你。*

 

 

 

 

*是龚子棋给蔡程昱发的最后一句语音,也是雕像对仿生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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